与其说是害怕让他们兄弟阋墙，倒不如说是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
他的人生已经像一团乱麻，剪不断理还乱。既然他已看不见未来，又何苦拖着洛安这个无辜的人陪他一起在深渊里沉沦？如果注定有一个人要溺死在那片绝望地深海，就让他一个人溺毙其中就好。
顾羡羽用手掌擦了擦脸上的水珠，面无表情的朝洛安点了点头，道：“我还有戏，先回摄影棚了。”
“我陪你。”
“不用了，我自己可以回去。”顾羡羽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他的好意，他平白无故的消失了这么长时间，导演肯定气的暴跳如雷，他知道这会儿回去肯定免不了要挨一顿臭骂，虽然他对打骂已经完全免疫，但还是下意识的不想让洛安看见他狼狈的样子。
尽管他在他面前从来都是狼狈的。
“……”洛安没有回答，他静静地看着顾羡羽转身离开，而后迈开长腿不紧不慢的跟着他。
他的脚步放得很轻，他从没有过如此小心翼翼，他看着面前的青年，只觉得在看一尊满是裂纹的玻璃娃娃，让他忍不住想要呵护它。
洛安还记得很小的时候，他有过一个非常喜欢的水晶球。
可是后来在和哥哥的一次争执中，他恶趣味的当着洛安的面打破了那颗洛安珍视的水晶球，晶莹剔透的球体被狠狠砸在地面上，溅起一地的玻璃碎渣。那时他气急了，抬手将哥哥从楼梯上推了下去，害的他摔伤了腿，也害的自己被父亲责打。
说实话他几乎已经忘记了那颗水晶球的模样，却清楚地记得自己费尽千辛万苦将破碎的水晶球重新粘好，温暖的阳光照耀在水晶球上的时候，折射出许许多多的裂痕，而后他面无表情的将好不容易复原的水晶球砸在地面上，看着它再一次四分五裂。
那时候他就知道，破碎的东西就算再怎么复原，都是会有裂痕的。
水晶球是如此，顾羡羽亦是如此。
洛安沉默的站在摄影棚外，面色冷峻的看着正在被导演责骂的顾羡羽。
他完全可以走进去帮他说话，但是他没有，他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看着，像一个无关紧要的旁观者。
顾羡羽始终一言不发，他像鸵鸟似的低着头，仿佛这样就能将自己藏匿起来似的。他只觉得自己的灵魂好像脱离了肉体，漂浮在空中，哀伤又无力的注视着那个正在被训斥的自己。没有人会在意他身上的伤，大家都是冷漠的成年人，每天操心自己都操心不过来，哪有功夫去当什么正义使者？
他看着那个自己，突然觉得他的身体里漂浮出无数个自己，他们摆脱了肉体的舒服，自由自在的漂浮在空中。
“你知不知道因为浪费了多少时间？能拍你就给我老老实实的拍，不能拍你就给我收拾东西乖乖走人。”导演将手中的剧本甩到顾羡羽脸上，漂浮在空中的顾羡羽看着那个顾羡羽机械的赔礼道歉，觉得他是世界上最没用的家伙。
像是不愿意看到那个卑微的自己，漂浮在空中的他向外飞去，他穿过紧闭的窗扉，飞在碧蓝的天空中。
从没有过的舒适让他不禁想要落下泪来，他真想就这样，一直漂浮到世界的尽头去。
可是无数的黑色锁链从地底深处涌出，它们精准无误的锁住他的四肢，强硬的将他拖回了那具躯壳里，他又被锁回了身体里，不得不面对这丑陋的世界。他麻木的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，觉得每个人都是那样的干净和幸福，他们像美丽的花朵和茁壮成长的嫩芽，而他是搜掉的食物和枯萎的花。
坐在副驾驶上的经纪人扭头看他，她脸上精致的妆容衬得她美丽动人，她嫌弃的看了眼顾羡羽脸上的伤痕，冷冷的开口：“真是的，打脸干什么？好好一张脸弄成这个鬼样子。”
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惋惜，但顾羡羽知道她并不是为了他的遭遇而心痛。
“……”
“一会儿见了徐总，你别再这样死气沉沉的。”她说着将头扭过去，从小包里取出化妆盒来给自己补妆，“热情一点，你老是那样阴沉着脸，我看了都倒胃口别提人家徐总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，但都这么长时间了，你应该认清现状了。”经纪人从化妆镜里窥视顾羡羽的神情，“伺候谁不是伺候？在这个圈子里混了，就别把礼义廉耻挂在心上，不要脸才能往上爬。”
“……”
顾羡羽不答话，他只是沉默的看着窗外美丽的夜景。
突然就觉得这个世界，也许少了一个他也不会有什么不一样。
但心里却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嚣，叫嚣着想要活下去。
“姐，我可以不去吗？”他的声音闷闷的，明知道答案却还是忍不住说出口。
经纪人合上手里的化妆镜，将头扭过来，脸上已没有了伪装的温柔，她的一双眸子闪着寒光，仿佛恨不得将顾羡羽生吞活剥了。
“不去也可以啊，按照合同你要赔付我们公司三亿的违约金，只要你掏的出来，你想去哪里都没问题。”
经纪人说的轻巧，却让顾羡羽轻轻阖上了双眸。
他是不可能掏出三亿的违约金的，这个数目对于他而言像一个天文数字，就算他接下来的日子不吃不喝，攒到下辈子他也不一定能攒出这么大一笔钱。
不是没想过找人去借，可他没有交情那么深的朋友，上学的时候他就是班里的透明人，毕业后就跟当年的同学断了联系。
也许可以找洛安开这个口。
他是洛家的少爷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，这点钱在他眼里不过就是洒洒水。但他偏偏就是开不了口。
他可以被所有人瞧不起，但唯独不能被洛安。
如果洛安也瞧不起他……他简直不敢想。
车子稳稳的停下，经纪人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，冷冷道：“跟你说的事你记住了吗？”
“……”
“如果你继续不听话，我就只能用药了。你也知道那药打断了对脑子不好，我可不想把你打成个傻子。”